—— 空军某基地打造新型飞行教官队伍
有着10多年飞行经验的郑均,一度感觉自己的飞行能力“已接近顶点”。
然而,到空军某基地后的第一次作战改装飞行,就让他有了很多“没想到”——
没想到,一上来就要体验曾是禁区的“失速螺旋”;没想到,教官不再手把手“师父带徒弟”,而是要学员自主准备飞行;没想到,以前一天可以轻松飞完两三个架次,现在一个架次就让人疲惫……
“过去的很多飞行习惯都被颠覆了。”郑均感叹。
有此感受的不止郑均一人。这个基地担负着空军新装备试验、新战法创新和空战骨干培养任务。近年来,有不少来自空军航空兵部队的飞行员在这里接受“颠覆性”训练,被培养为新型飞行教官。
在这个基地,有两句话深入人心,一句是写在文体馆楼顶的“勇当蓝天探路先锋”,一句是喊在飞行员口中的“敢向习惯性思维叫板”。两句话合起来,构成了他们在探索现代战争制胜机理的道路上,不断颠覆自我的基本态度。
“颠覆,不是目的。”经过了几个月的作战改装,郑均将最初的一个个“没想到”渐渐想明白了:“它是我们不断走近实战、走向战场的必由之路”。
飞数据还是飞“感觉”
——每一次飞行都得问问,咱们飞行员获得了最佳训练吗
飞行员李海兵至今记得,那天,失速的飞机如一片树叶在空中飘落,机身不停颤抖,后舱的教员不仅不让埋头看仪表,还让他“记住这种感觉”。
李海兵以前可不是这么学飞行的。当初学习操纵飞机时,无论是飞特技、战术动作还是一个普通的转弯,带教的师父总是反复叮嘱“注意保持数据”。
飞数据还是飞“感觉”?新型飞行教官培养中,这不是李海兵一个人面临的飞行训练课题。
长期以来,由于保安全、易操作等原因,一些航空兵部队在飞行训练中人为设置了不少限制:最小飞行速度、最低飞行高度……一个个需要飞行员时刻保持的数据,已然成为空战中束缚战鹰翅膀的禁区。
“保持仪表指针不动,飞出一流的数据,这就是战斗力吗?”某团副参谋长李峥认为,要让飞行员从驾驶员转变为战斗员,从飞数据到飞“感觉”是必由之路。
“感觉”不是非理性的。李峥打比方说,就像是考汽车驾照,教练要你记住侧位停车的“点位”数据,但后来车开熟了,你凭着感觉就能熟练停车。从飞数据到飞“感觉”,意味着飞行员可以把更多注意力用来感知战场态势。
这份“感觉”,得之不易——
为摸清某型战机的最小飞行边界,大队长霍正安带着几个教官不断逼近飞机极限性能,直到飞出了“尾冲”。尾冲,是飞机失速时临近失控的一种状态,危险系数极高。战机着陆后,霍正安和现场指导飞行的基地领导激动地握手,彼此发现对方手心里都是汗,“每个人都担着很大的风险”。
一位旅参谋长来基地参加培训。飞行结束后,他看着经受了大过载的机身,心疼不已:这么昂贵的战机,“没见过像你们这样飞的”。团长张洋介绍说,没有了不符合实战的条条框框限制,空战对抗更加激烈,现在每天训练承受的载荷是以前的好几倍。
对于这些,有人感到不理解:一上来就教飞行员摸索战机极限性能,给单位增加了多少风险?干吗非要那么玩命……
跟着教官完成几个月的飞行训练后,李海兵对很多问题都有了自己的答案:如果对装备性能都不清楚,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岂非空谈;人难免犯错,如果说失速是悬崖,避免坠亡的最好方法不是绕着走,而是知道其边界在哪里以及如何爬出来……
这个90后,还有一个“飞行员职业操守”理论:每一次飞行都得问问,咱们飞行员获得了最佳训练吗?每一滴航油都燃烧出最大战斗力了吗……
这些考问,随着新型飞行教官培养推开,正萦绕在越来越多飞行员的心头。
研究队友还是研究对手
——只有眼睛里盯着真正的敌人,脑子里才会有真正的实战
“不该输的输了,不可能赢的赢了。”
大队长刘志堂这样评价去年代表基地参加空军“金头盔”比武的结果。
当时,在装备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,他们战胜了当年的“金头盔”——经历同型机、异型机数场对抗后夺冠的顶尖高手,只输了对阵他们的这一仗。可在另一场装备差不多的对抗中,他们却因为出现低级失误,出局了。
至今,刘志堂对当时获胜后的欢欣和失败后的泪水记忆犹新。但让他铭记更深的是事后的复盘分析——
他们认为,赢与输的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:因为认真研究对手,赢下了不可能赢的空战;因为还以为是对阵熟悉的队友,大意之中犯下了不该犯的错误。
研究队友还是研究对手?一名飞行员坦言,这本不应该成为问题,但在一些“练为考”的观念影响下,却成了需要廓清的认识区域。比如,在空军“金头盔”“金飞镖”等比武竞赛中,有的部队不研究实战可能遇到的对手而一味琢磨参加竞赛的队友,不探索战场制胜机理而寻找赛场规则可利用的漏洞……
“智者以手指月,有的人却只看见了那只手。”该基地司令员张伟林以这个比方解释说,推进实战化需要方法手段,但久之,有的人却养成惯性思维,将手段当成了目的;训练向实战聚焦,首先要将目光从队友向对手、从赛场向战场转换。
“只有眼睛里盯着真正的敌人,脑子里才会有真正的实战。”张伟林说。
“向外看,敌人在座舱外!”在新型飞行教官培训中,基地的教官经常会这样提醒前舱的学员。
这个简单的飞行动作背后,是一场重大的认识转变——
向外看,看到的是敌情。去年,两名飞行员被取消了新型教官培训资格,其中一人还差最后两个架次就能完成训练。对此,教官委员会这样解释:单论飞行技能,你并不弱,但在战术拦截课目中,多任务处理能力确实不足。
向外看,看到的是战场。该基地飞行员的嘴边都挂着一个高频词:攻击。很多从别的航空兵部队来参训的飞行员在这里被告知:生存与攻击是空战的唯一法则,一切训练都要围绕此展开。他们对空战的认识也在此不断升级,“模拟攻击十次,不如实弹训练一次”“成功发射导弹,并不等于有效击杀”……
眼中无“敌”,飞行无“的”。“要想胜,就得洞悉制胜机理,建设核心能力!”喜欢打篮球的刘志堂拿前不久夺得美职篮冠军的“勇士”队打了个比方:一帮小个子为啥能夺冠?因为他们攻击力强,篮球靠投篮得分取胜,而球员库里就是投得准……
在刘志堂看来,新型飞行教官培训其实并非什么另起炉灶的新训练,只是不断把目光聚焦实战,自然便催生了一系列飞行训练新理论、新方法和新观念。
练套路还是找出路
——作战有用的,风险再大也要练;用不上的,没有风险也不尝试
“其实,自由空战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值得商榷的。”说这话的,是该基地三团团长于昌明。
于昌明正是空军首届自由空战“金头盔”的获得者。而且,三团先后涌现出6名“金头盔”,空军首支空战蓝军分队、“自由空战”等新的实战化训练理念都发源于三团。
这些首创性作为,放在任何单位都值得被当作荣耀维护,为何从三团到该基地,官兵们就这么“轻易”颠覆了自己?
“真正的空战,没有不自由的。”于昌明说,当初,取消“高度差”、提出“自由空战”这一新理念,是为了区别于套路式练兵,激发练兵活力;如今,目的达到后,理应对空战有更深层次的理解,寻找新出路,止步于此,将再次陷入“套路”。
套路的伤害有多深?对此,团副参谋长没有举飞行训练的例子,他认为,前段时间网络热议的“太极拳挑战散打”事件就是镜鉴:当你把太极拳练成了一招一式的套路,就赢不了没有限制可以自由发挥的散打。
套路的禁锢有多严?已经飞行了1200小时的刘志堂坦言,自己从飞初教机时就一直以很近的距离飞双机编队,虽然演习中也觉得很别扭,但“很少去想,也不被鼓励去问为什么”。
“提出‘自由空战’理念,解放了对飞行员的禁锢,但要教给他们新的思维,仍需努力寻找新的出路。”基地政委王鹏说,培养新型飞行教官的意义正在于此。
新的出路是什么?王鹏认为,在飞机的极限性能之内,在合理的空战理论和规则之中的一切探索,皆是出路。
当然,探索也有基本原则。“作战有用的,风险再大也要练;用不上的,没有风险也不尝试。”王鹏说。
过去,双机复杂特技飞行时,间距很近,考验飞行员操纵水平。如今,他们更强调双机间距更宽松的战斗翼飞行——密集编队不利于作战,没必要冒这个风险。
双击对头飞行风险较大,过去训练得不多,如今却成了他们的必训课目——既然这个动作实战中可能用到,风险再大也得练。
这些探索,有着比“自由空战”更大的自由度。
带教飞行员时,李峥最爱对学员说两句话:一是“没有问题是愚蠢的”,二是“我在教你的同时,也在向你学习”。李峥说,前一句是鼓励探索创新,后一句是防止“新的出路又慢慢变成了老的套路”。
出路从来不是能够轻松走出来的。基地领导说,新型飞行教官的成长,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。比如,还有不少习惯性思维禁锢需要突破,大量贴近实战的训练需要装备、弹药等更多的条件支撑,训练绩效需要新的评估方式……
不过,李峥觉得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,作为新一代的飞行教官,“能够通过我往前走一小步,带动大家前进一小步,就够了”。
好的消息是,前不久,全军新一代军事训练大纲编修现场推进会在某部召开。作为新大纲试训单位,该基地的新型教官培养经验有望固化到空军新的军事训练大纲中。
这意味着,他们的一小步,正在变成中国空军实战化训练的一大步。